同醉粵音

 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,粵劇和粵曲,還有廣東音樂都是一類的。君不見,在廣州的一些茶樓飯店,如泮溪酒家、陶陶居、清平飯店等,設有音樂茶座,也叫曲藝茶座,席間,邊飲茶,邊欣賞粵曲演唱,也有演奏廣東音樂的,反正,都是那熟悉的曲調,市民聽得多了,也聽熟了,一腔一調都曉得,哪個演員唱得好,下面就搖頭晃腦跟着哼,賞錢就多;哪個演員反了綫走了調,臺下就有人起哄,利市當然不會白給。
  日子過得像流水,一年又一年,就那幾十首膾炙人口的粵曲和廣東音樂,市民們竟百聽不厭,發燒友還不滿足,越來越喜歡評頭品足。到了改革開放的年代,百花齊放的春天再度來臨,「私夥局」誕生了,粵曲和廣東音樂更紅火了,廣州市的一些街巷,特別在西關荔灣一帶,粵曲發燒友三五成群,在茶餘飯後雲集一堂,吹拉彈唱,自娛自樂。20世紀80年代,光是荔灣區,就湧現了和聲、新蕾、紅棉等三十多個業餘樂社,約五百多人。荔灣區每年都舉辦廣東音樂、「私夥局」交流大賽。從此,「私夥局」以星火燎原之勢,席捲粵港澳,廣州市也在1989年舉辦了第一屆廣東民間曲藝「私夥局」交流大賽,盛況空前,一時間,似乎廣州人都是唱粵曲的天才,有不知情者,以爲這是新生事物的一大發明,其實,「私夥局」興盛於清末民初。20世紀30年代全盛時期,廣州有過百個「私夥局」,可見,粵曲和廣東音樂的群眾基礎是何等深厚。
  追根溯源,粵曲源於粵劇的聲腔,其興盛也與粵劇同步。粵曲從產生、衍變到發展的一百五十多年間,大體上經過三個階段。
  第一階段,爲「八音班」時期。八音班演唱粵曲始於清道光初葉。那時,粵劇未能滿足廣大觀眾的要求,便出現了以粵曲清唱爲主的八音班。八音班人數由八人至三十人不等,除爲民間的喜慶、迎神等活動演唱外,還常到農村和小城鎭演出。
  第二階段,是粵曲發展歷程中的「師娘」時期,時間在1862~1917年。師娘即失明女藝人,俗稱「盲妹」。她們自小學習粵曲,以自彈自唱形式應邀登門演唱,或沿門賣唱爲生。「師娘」正式登臺演唱是十八甫眞光公司遊樂場開幕之際。後來,茶樓爲吸引顧客,開設歌壇,請「師娘」坐着演唱。但那時代的粵曲亦如粵劇一樣唱官話。知名藝人有月英、漢英等。
  第三階段,是以粵語演唱的「女伶」時期,時間在1918~1945年,這是粵曲史上的全盛時期。開眼「女伶」取代盲妹「師娘」進入歌壇,改坐唱爲站唱。女伶的重大貢獻是把粵劇十大行當的腔口歸併爲大喉、平喉、子喉三大腔系,請粵樂師傅伴奏,爲她們設計唱腔,並引入西洋樂器伴奏,創作小曲,使粵曲曲牌板式豐富,唱腔動聽。20年代初,廣州的茶樓紛紛開設歌壇,以九如、大三元、怡香、建南等八家上座率最高,故有「八大歌壇」之稱。名伶常演唱於粵港澳三地,促進了粵曲的發展。著名的女伶有:大喉唱家熊飛影,子喉唱家張瓊仙,平喉唱家小明星、徐柳仙等。在西關,三四十年代還出了個「三喉歌后」何麗芳。
  回顧歷史,可見粵曲的崛起是女性藝人的功勞。可惜,女伶的命運大多不濟。粵港澳觀眾熟悉的小明星,就是最爲典型的一個紅顏薄命的女伶。
  小明星,原名鄧惠蓮,曾用藝名鄧曼薇。她自細父母雙亡,十一歲便拜葉貽孫爲師學唱大喉。十二歲在廣州登臺演唱,創立一種別有韻味的平喉新腔——星腔,改藝名爲「小明星」。成名後的小明星以唱幽怨淒愴的平喉走紅歌壇,十七歲便成了廣州歌壇的臺柱。聽眾聽她唱曲,靜得連一根針掉落地也聽得出來,可見小明星備受歡迎。後來小明星到了香港,又成了香港當紅女伶。那時香港的曲藝茶座是每位一角五分錢,小明星出場,增收到兩角五分錢。香港被日軍佔領後,小明星到了澳門,一樣好評如潮。她的成名曲是《癡魂》、《秋墳》等。當時女伶的酬金,通常唱一晚約四小時,祇得兩元到六元左右,由於要買衣飾,還要送禮討好歌壇把頭,所以生活也很清貧。相對而言,小明星收入高些,但她的愛情生活並不如意,兩次眞情投入都遭重挫。小明星從澳門回到淪陷的廣州,萬念俱灰,身患肺病,欠下一身債,茶樓老闆逼她登臺演唱抵債。1942年8月,小明星在長堤先施公司(今華夏公司處)天臺音樂茶座演唱《秋墳》,竟成絕唱,吐血倒在臺上,去世時僅三十一歲。小明星死後,無以爲殮,還是她的門徒李少芳等義唱籌款善後。「曲王」吳一嘯特撰一曲《七月落薇花》悼念她,粵港澳曲壇爲她開了追悼會。
  那年代,女伶在生存,除了對曲中的唱功、腔口非常用心,還要對樂隊伴奏有高的要求。這時候,廣東音樂和粵劇、曲藝互相吸收,互相影響,促進了廣東音樂的成熟與傳播。
  二三十年代的廣州,也是廣東音樂的全盛時期,湧現出廣東音樂的「何氏三傑」,即何柳堂、何與年和何少霞。後來又產生了「四大天王」,他們是:呂文成、尹自重、何大傻和何浪萍。那時候,廣東音樂創作樂曲多達三百首,其中約五十首,如《鳥投林》、《雨打芭蕉》、《賽龍奪錦》、《漁歌晚唱》、《旱天雷》、《平湖秋月》等膾炙人口,至今仍流傳海內外。社會上有「凡有華僑處,即有廣東音樂知音」之說。
  何柳堂是番禺沙灣人,他爺爺何博眾生一創作和整理的粵樂甚多,其中有她根據端午節民間龍舟競渡的盛況,編成的樂曲《龍舟競渡》,並在沙灣多次演奏。何柳堂從祖父的口授中接過較原始的《龍舟競渡》,第一次用譜記下來,加以整理提高。修改第二稿時,何柳堂找陳鑒(盲鑒)進行研究修改,作了節奏處理,並改名爲《龍舟攘渡》。第三稿,何柳堂與何與年、何少霞一起研究、推敲,加上裝飾音等,又改名爲《賽龍奪錦》。第四稿,再找上述音樂人反複雕琢,找出不妥之處,然後與何與年集思廣益,總其成寫成第四稿《賽龍奪錦》。從廣州推廣到粵港澳,流傳至世界。
  在《賽龍奪錦》明快的節奏和鮮明的音樂形象中,我們可以嗅到濃郁的生活氣息,聽到賽龍舟的鼓點,如置身於熱烈的氣氛,感受到作爲龍的傳人,賽龍舟時那種同心協力,奮發向前的偉大民族精神。至今,當我們從那發黃的玉扣紙上,看到四易其稿的《賽龍奪錦》,從中掂量出何博眾、何柳堂、何與年、何少霞等廣東音樂創始人的工作分量,歷經幾代人艱苦勞動,才創造出如此燦爛奪目的廣東音樂藝術明珠,這,眞是不易!
  本文寫到這裡,不知從哪傳來一陣陣淙淙流水、如悠悠行雲的廣東音樂,我正欲尋聲而走,另一方向又播出一柔和、低回、如泣如訴的粵曲。我佇立凝聽,聽到了那飛揚的旋律飄向遠方,繚繞成一條條長長的絲帶,繫在了千千萬萬在南粵大地生活過的人們及其子孫後代的身上。我心底突然湧上一句:同醉粵音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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